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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打死不負責啊。”

這句話之後,狗主人才匆匆趕來,一來就發瘋,大喊說欺負狗,掄起拳頭就要去打人。那青年是背對主人的,但他背後像長了眼睛,轉身的同時就揮出一棍,狠狠敲在主人身上。

“喲,還有一只呢!”他繼續大笑。

那副模樣實在是瘋,但也就是因為那個轉身,他的面容暴露出來。艷麗的臉,傲慢的、什麽都不在乎的笑容,和四周的街景格格不入。

主人跌倒在地,氣急敗壞說要報警。四周雜音不斷,有叫好的,也有說打人過分的,還有幫著報警的。

紅衣青年扛著棒球棒,站在原地,全無所謂的樣子。他歪著頭,兀自感嘆:“可惜我剛買的棒球棒,還沒開始用啊。”

然後他擡起頭,忽然哈了一聲,說:“倒黴,還下雨了。”

確實下雨了。商挽琴討厭的雨前的那段時光徹底過去,換來一場漸漸淅瀝的雨。

在這場淅淅瀝瀝的雨裏,紅衣人四下看了看,最終看向星巴克。依舊隔著一條街,這次還多了漸濃的雨幕,但商挽琴總覺得,他們的目光對上了。接著,他朝這邊走過來,就像朝她走過來似的。

“下雨了~下雨了~下雨了~”

男人哼著從沒聽過的小調,大約是他自己編的。商挽琴站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

他走過來,擡手抓住門把手。商挽琴一直推著門,現在門上多了一道力。

“唔?”男人歪了歪頭,被雨淋濕的頭發動了動,愈發襯得那張臉艷麗奪目,“小姐,你擋住我了哦。”

其實他完全能過。空間有這麽寬呢。

商挽琴的心率再次提高。她沒動,暗中鼓起一點勇氣,也露出一個笑臉。

“我請你喝咖啡,”她說,“謝謝你救了團團。”

男人盯著她,笑起來,眉眼綺麗得可怕——凡人怎麽能有這麽綺麗的眉眼?

“哎呀,是這樣啊。”他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,話音與雨水勾連,好似有款款情意,“好啊,就喝一杯咯~”

他伸出手,說:“李憑風。”

帶著一絲莫名的小心翼翼,商挽琴輕輕一碰那只手。她原本只想象征性地握一握這個陌生的、有點瘋又有點好看的人的指尖,但他忽然五指用力,抓住她整個手掌,重重一握。冰冷的手,雨水,手心的紋路和似有若無的溫度。

“小姐,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~”

他笑瞇瞇地說。

——那就是一切的開始。

在商挽琴的印象裏,是她主動追求李憑風的。那一杯主動邀請的咖啡就像一個信號,從此開啟了一系列的主動:主動要聯系方式,主動開啟聊天,主動邀約。第一束花是她送的,熱烈的大麗花,她覺得和他很配。第一次吃飯是她請的,那是她很喜歡的小店,有全世界最好吃的燒烤。

李憑風總是笑得燦爛,總是說:“這樣啊,好啊。”

總是答應,並不拒絕。

認識三個月後,商挽琴嘗試表白,嘗試去拉他的衣袖,他也是那麽笑著說:“這樣啊,好啊。”

“是答應的意思嗎?”她有些執拗地追問。

“是這樣的吧?”他還是如此笑。在商挽琴不開心之前,他湊過來親了她。

後來商挽琴到底又抓住機會問他,這樣究竟是哪樣?他們第一次說話的時候,他也說了一句“是這樣啊”,她牢牢記著。這樣——多麽含糊的詞,乍一聽明明白白,但仔細一想,這樣究竟是哪樣?

那時他們剛成為男女朋友,李憑風會靠過來,靠得很久,彎腰貼貼她的面頰,再一下子用手臂攬住她。

“就是這樣呀~”

用一句暧昧不明的重覆,回答一個關於暧昧的問題。明明什麽都沒說,卻像已經回答過了。如果再追問,他就會換一種模糊的回答;一而再再而三。假如生氣,他就會委委屈屈地撒嬌,還帶著輕微的抱怨,說:“你別生氣呀,你看,我都好好地在回答你呢。”

次數一多,商挽琴自己都搞不清,究竟是自己執拗太過、容易生氣,還是李憑風果真有問題。

不過,算了。她決定單方面將“這樣”理解成,她人很好,她對李憑風很好,每次李憑風說“是這樣啊”的時候,都相當於感嘆了一次“你真好,我真喜歡你”。

說出來很像自作多情,卻讓人快樂。更重要的是,她是真的這樣相信著。

商挽琴是個從小在愛裏成長的孩子,她就像所有這樣的孩子一樣,對於招人喜歡有著過分充沛的自信。是啊,她很好啊,她聰明能幹、獨立自信、樂觀開朗,還長得好看,還對男朋友特別好,男朋友怎麽會不特別喜歡她呢?

李憑風一定特別、特別、特別喜歡她。她一直這麽相信著。

每當他靠過來親吻她,每當他和她十指相扣,每當他準確地記住她的生理期、給她熬姜糖水,每當他撐傘時總會將傘面往她這邊傾斜……

每當所有這些細節發生,她心中的情感一同滋生,並再次無聲地重覆:看,李憑風真的特別喜歡她。

據說,人是通過挫折學會成長的。孩童時期,人天然認為我即世界,我的想法必定實現,然後走路上摔一跤,然後被壞人騙得哇哇哭,然後被家長打屁股,然後被同學狠狠推一把……於是孩童開始區分自我和世界,明白了什麽叫挫折,也明白了什麽叫別人的想法總是與你不同。

商挽琴不是沒經歷過挫折,但所有挫折都太輕微了。她就像溫室裏的花,人生經驗從來都是:她掏心掏肺對誰,誰就也好好對待她。她從沒想過,原來還有一種可能,是你掏心掏肺地喜歡他,很投入地喜歡他,他卻始終把你只蠢猴子,高高在上地看你犯傻,以此為樂。

在李憑風眼裏,她就是只蠢猴子。

成為男女朋友的那一天,李憑風告訴她,說他是從小地方來的,父母都不管他,把他當個孤兒也可以。他喜歡畫畫,曾在游戲公司當過原畫師,後來被裁了,也不想再去受打工人那份氣,就自己在家畫畫,打零工過活。

商挽琴很認真地說:“那你真的很厲害。”

青年握著一杯咖啡,杯沿遮住嘴唇,濕漉漉的劉海下是一雙帶笑的眼睛。他吃吃地笑著,說:“真是孩子話。等你進入社會就知道,你是該看不起我的。”

她當時已經知道,他大她六歲。他把她當孩子看?她油然而生一種不服氣,脫口說:“不會的,我的看法不會變的!”

“真的?”他頭一歪,神情中藏著某種狡獪,“要這麽說也可以,畢竟~我也無法證明嘛!現在,如果你想反悔表白,也可以哦~”

“我不會反悔。而且,我會證明的。”商挽琴回答得很嚴肅。

他看著她,目光瞬也不瞬,聲音越發甜膩:“你要怎麽證明呢,挽琴?”

商挽琴忽然有些害羞,忍著臉熱,聲音也低了下來,幾近嘟噥:“反正,我就是會證明的。”

“哎呀,是這樣?”李憑風彎起眼睛,眉眼綺麗如畫,語氣再輕佻也讓人輕易原諒,“證明要用行動的哦~那麽,我暫時會看著你的。”

商挽琴暗中喘口氣,大著膽子直視他的眼睛,說:“好,那你一定要看著我。”

她要他好好看著她。她下決心用行動證明自己。

“還有,”她清清嗓子,希望別害羞得太明顯,“我家人叫我小名,你也可以……叫我音音。”

記憶中的那個瞬間,李憑風好像怔了一怔。也許是錯覺,也許不是,但記憶中,那一瞬的李憑風笑起來,退卻了所有的輕佻,還有那似有若無的刺,只餘溫柔。

“好哦,我答應了,我會好好看著你的,音音。”

李憑風靠近過來,第一次吻了她。

那一天,商挽琴假裝鎮定,晚上回到寢室後,卻紅著臉在床上翻滾了三個小時,直到被室友威脅再也不喜歡她了,她才消停下來。

她有男朋友啦!

臉超級帥,身材超級好,說話聲音好聽,還會為一只小貓見義勇為!

她好喜歡他!

她要好好對他!

大學一年級的商挽琴,如此下定了決心。

相愛的人應該相互信任。因此,她從沒懷疑過李憑風說的話。

相愛的人應該相互支持。所以,李憑風是個貧窮的、不得志的畫家?沒關系,她會想辦法支持他。打工,獎學金,別的辦法,她都有。她超能幹的。

畫具很貴,顏料很貴?沒關系,她會更努力地掙錢。

情人節和生日,據說要有儀式感?好啊好啊,去連鎖店買一個晚間打折的蛋糕,回來自己插一根蠟燭,閉眼許願,也一樣很好。

“對不起啊音音,我不夠能幹。”

每當此時,李憑風會少有地露出羞赧之色。他不再笑,而是憂郁的、苦澀的、愧疚的,他會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,一臉認真地許諾,說他很快就能掙錢,掙錢後一定對她好。

商挽琴總會笑起來,用力地擁抱他,用最開朗的聲音說:“你已經對我很好了。我喜歡你的畫,我相信你,而且就算一直這樣也可以,我來負責掙錢,你好好照顧我就好。”

誰讓她知道一諾千金的分量?誰讓她知道,一言既出駟馬難追?誰讓她下定了決心,一定要好好對待李憑風,要非常、非常、非常地珍惜他?

可是,細細剖開來說,或許她也沒能完全做到這一點。就像李憑風說的一樣,她總是吵架了一上頭,就愛提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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